姜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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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何（三）
小啞巴坐在冰涼的地板上，靠著房間裏的落地窗，百無聊賴地望著孤兒院的大門口。
他這麽久以來的等待似乎終於有了回應，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那人似乎也心中有了感應般，竟然擡起頭隔老遠和小啞巴對上了視線。
心跳漏了一拍的感覺，小啞巴抽了幾口氣，轉身就跑下了樓。
還沒等姜河喊到門口的保安大叔，小啞巴已經先跑到大門口了。
兩個人就這樣隔著鐵欄桿，目不轉睛地望著對方。
“哇，我當你會不認識我了呢。”姜河先笑出了聲。
“你不也還記得自己有個朋友在孤兒院？”小啞巴反問姜河，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我沒開玩笑——我真的怕今天來找你你會生我氣，怪我這麽久沒有來找你玩。”姜河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那我也說實話，我確實很生氣你一直不來找我，今天見到你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生氣。”小啞巴實話實說。
“啊？我還以為你沒生氣……”姜河一時有些難堪。
“沒事，我不跟你撒氣——頂多回去了給你多畫幾副醜畫。”小啞巴嬉皮笑臉地說。
“你該不會私藏了好多我的醜畫吧？”姜河眼睛都瞪圓了。
“嘿嘿，你猜唄——哎！”小啞巴話還沒說完，就被飛來的一個皮球砸了身子，嚇得他叫了一嗓子。
“哈！砸到了！”不遠處的男孩子哄笑了起來。
“你還是快回樓上吧，我等門口的保安叔叔來了讓他給我開門進去找你。”姜河皺起了眉，很擔心小啞巴再在門口繼續待著會被其他孩子欺負。
小啞巴有點猶豫，看著姜河遲遲挪不動腳。
“怕什麽？我難不成專程跑一趟就只是看看你和你扒著鐵門聊幾句的？我不會走的。”姜河笑著哄小啞巴。
雖然被對方猜中了心思，但小啞巴還是嘴硬還了一句：“誰怕你走了——自以為是！”話音剛落，小啞巴就鬧脾氣跑了。
留姜河一個人還扒在鐵欄桿上笑。
……
“我要檢查你有沒有趁我不在就畫我醜畫！”
“切，隨便看，我心裏可沒鬼。”
兩個男孩在房間的沙發上坐著，姜河就看著這麽久以來小啞巴新畫的一幅又一幅畫，小啞巴無聊地倒躺在沙發上，兩條腿直接搭在了沙發靠背上，時不時擡起來晃幾下。
“這是畫的誰啊？”姜河拿起其中一幅在小啞巴眼前晃了晃。
畫的是一個小女孩和一位老奶奶一起站在路邊菜攤子後面。
是劉倩和她奶奶。
“新朋友和她奶奶。”小啞巴不假思索道。
“這是孤兒院外面的地方吧？你怎麽認識的？”姜河問小啞巴。
“啊，對——因為我以前經常被你帶出去玩嘛，所以你沒來的這麽長一段時間裏我就開始經常幫後廚阿姨出去買菜了。”小啞巴解釋道。
“哦，原來是出去買菜的時候認識的。”姜河點了點頭。
“我才不會和院裏這些人交朋友……”小啞巴小聲嘟囔了一句。
姜河笑笑，換了個話題繼續和小啞巴聊：“你想過離開這裏嗎？”
這個問題讓小啞巴一楞，望著姜何半天說不出話。
良久，在兩人的對視中，小啞巴開口回答道：“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讓你現在來想想呢？”
“不，不需要想。”
“為什麽要這麽說？”
“沒有人會想要領養一個像啞巴一樣無法交流的孩子。”
小啞巴已經見過很多孩子被不同夫婦領養帶走了，這些人，要麽是直接忽略了他，要麽是見到他後不滿意他過於沈默安靜的性子而選擇了離開。
小啞巴沒有想過自己會離開孤兒院，他或許……早就被束縛在了這一層樓。
“……但是你能跟我正常溝通，不是嗎？”姜河苦笑著。
“那是對你，”小啞巴嘆了口氣，“我相信你不會欺負我，也相信你同樣把我當很好的朋友。”
“我其實……”姜河咬著自己的下唇，猶豫著開口說，“和爸爸媽媽說了想把你領養回家的事……”
小啞巴驚訝不已，就光瞪著姜河。
“我……我也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爸爸媽媽說，如果你願意，他們並不介意……你知道的，我除了上學，放假還有各種補習班要上，所以都沒有時間來找你——但如果你也在我家，願意成我的‘家人’，我們就有更多的時間和機會見到彼此了。”起初姜河還有些不好意思，但說到後面，姜河就已經開始激動起來了。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以‘家人’的名義。”姜河握住了小啞巴的手。
片刻沈默後，小啞巴靜靜抽回了自己的手，調整了自己的坐姿端端正正地坐了起來。
“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想法。”小啞巴偏過頭去故意不看姜河。
“我知道，你只是單純把我當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你不願意嗎……？我們只是多了層關系！我還是會和現在一樣喜歡你，你也只是住的地方換了個環境！”姜河抓住小啞巴的手有點失落，但又很著急：小啞巴的態度並不是很明確，讓他實在琢磨不透。
“我的意思只是……我不知道你有這些想法，我也並不知道答應你意味著什麽，我已經一個人在四樓樓住習慣了。”小啞巴開口解釋著，把手抽了回來。
“……我們還是聊點別的話題吧？我覺得我需要時間考慮這個問題。”他朝姜河擠了個很勉強的微笑。
姜河低下了頭，兩人的氣氛在沈默中慢慢變得壓抑。
“因為我很怕我以後見到你的機會會越來越少了——我其實，在家裏過得也沒有那麽高興。”
姜河突然開口小聲說著，上前去抱住了小啞巴。
“媽媽太看重成績了，但是你知道，我是個愛玩的男孩子。”
“可凡事你認真過盡力了就好了呀。”
“但你知道被她用失望的眼神望著你是什麽感受嗎？”
姜河松開小啞巴，靜靜凝望著他。
“那種感覺就好像你是個非常沒用的孩子一樣。”
小啞巴一時語塞，不知道怎麽開口安慰姜河。
“我不太喜歡我學校的同學們，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家境很富裕的小孩，雖然經常一起玩，但是到底還是和他們處不來——他們都是恃寵而驕的孩子，目中無人，自以為是……我還是更喜歡和你這樣的男生一起玩，你願意聽我說話，尊重我的意願，什麽事都可以一起商量，還願意站在我的角度替我著想。”
“我想接你回家，因為我很早就把你當我的親兄弟了。”姜河苦笑了一下。
小啞巴的心臟怦怦亂跳，此刻覆雜的情緒，是他生來第一次感受到的：他很高興，因為姜河把他看得如此重要；他很害怕，因為他怕自己不知道姜河這樣重視；他很猶豫，因為他也很想陪著姜河一起長大，可他和姜河差距又那麽大……
“大人總覺得小孩子不會記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總覺得小孩子就是什麽都不懂只會懂事乖巧賣萌，”小啞巴終於開了口，“什麽天真無邪——”
“那種小孩子都是傻子。小孩子也只不過是不懂‘委婉’的意思。”
“就算我被你接回了家，什麽也改變不了，不是嗎？說不定我還反而會成你的負擔，平添一些擔心的事。”
“但是我肯定會一直在這裏，你想找我的時候我一定在這裏。”
“我可以跟你拉勾，保證我不會忘了你。”
小啞巴對姜河伸出小拇指，在片刻的猶豫後，姜河和小啞巴拉了勾，還印了大拇指。
“但是我還是想把你接回家……我想要個弟弟。”
“啊？能不能當你哥啊？”
“？”
“當弟弟多沒意思——哥哥都喜歡欺負弟弟。”
“嘿嘿，那你努力長長個子，比我高了我就讓你當哥哥。”
“……”
……
孤兒院的孩子一般來說是不會被允許單獨出去玩的，但小啞巴不太一樣：小啞巴從早到晚都呆在房間裏，足不出戶的反而讓院裏大人們擔心，所以小啞巴才會經常被叫出去幫忙買菜跑腿，只是想讓小啞巴多出點門，別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昨天小啞巴聽姜河說他又得有一段時間不能來院裏找小啞巴了：因為馬上過年了。
小啞巴對過年沒什麽想法，他是單純覺得是個該隆重慶祝的節日，至於高不高興，小啞巴也覺得沒有關系。
姜河不能陪自己玩了，他就想到了劉倩。
前些天出去買菜也是去的劉倩奶奶那裏買的，他還見到了奶奶身邊坐在桌子前邊哭邊寫作業的劉倩。
好可憐的。
今天小啞巴和院長說想出去玩，沒想到院長居然同意了，還囑咐他一定要註意安全，早點回來。
於是小啞巴就直接往劉倩奶奶的菜攤那邊去，了。
不知道劉倩的作業寫完沒有？小啞巴想到劉倩哭著寫作業的樣子，感覺十分好笑。
“哎呦，小啞巴今天又來買菜了嗎？”劉倩奶奶見到小啞巴依然是十分和藹慈愛地招呼他。
小啞巴乖乖搖頭，說：“奶奶，我來找劉倩玩。”
“哦？來找倩倩的呀？倩倩最近感冒了沒有出門，你要是想找她，就去家裏找她吧。”奶奶指著身後的舊樓說著。
劉倩奶奶擺的菜攤就在她們家樓下，她們家住在最頂層，天臺就是劉倩奶奶的菜棚，劉倩奶奶賣的菜不算多，但都是自己種的。
小啞巴爬了好幾層樓才來到劉倩家家門口，累得氣喘籲籲的。原地緩緩氣，小啞巴敲響了劉倩家的門。
“叩叩。”
等了一會兒，劉倩終於來開門了。
劉倩通紅的臉，讓小啞巴被嚇了一跳。
“小啞巴？你怎麽來了？”劉倩現在連說話鼻音都很重，語氣也很虛弱。
“你是不是發燒了啊？”小啞巴伸手直接去摸了劉倩的額頭——真挺燙的。
“嗯……好像是有點，不過休息一會兒應該就會降下去了吧……”劉倩邊說邊讓開身子示意小啞巴先進屋。
“你沒有吃退燒藥嗎？”小啞巴急忙問。
“退燒藥？家裏沒有呀——你別和我奶奶說啊，我今早上發燒都沒有告訴她，她知道了肯定會急得要死……”劉倩小聲地回答著。
“那我去幫你買。”小啞巴轉身就要走。
“哎——”劉倩拉住了小啞巴，“那，那我給你拿錢……”
“拿錢？你哪兒來的錢？你又不和奶奶說，你自己哪兒來的錢？”小啞巴疑惑地問。
“我……我可以偷偷拿點爸爸存家裏的的——”
“得了吧，就你爸，發現你偷拿了他錢他回來肯定會動手打你的。”
小啞巴剛說完，劉倩突然紅了眼眶，淚汪汪的眼睛看上去馬上就要哭了。
“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怕你這樣會給自己惹麻煩。”小啞巴連忙解釋道。
劉倩就是不說話。
“你別怕，在奶奶這裏買菜省了我很多錢，阿姨都給我當零花錢留著讓我下次出門給自己買點好吃的——我都攢著呢，買點退燒藥給你肯定夠的！”小啞巴手忙腳亂地安慰劉倩。
不過安慰似乎還起了反作用，劉倩的眼淚還是啪嗒啪嗒往下掉，她就跟小啞巴點頭，別的話也沒說。
“你是不是太難受了？你別哭啊，我、我現在就去給你拿錢買藥，馬上就回來！”小啞巴伸手去胡亂抹了把劉倩臉上的淚，然後匆匆忙忙地跑下樓了。
真的是亂抹的，一點都不溫柔，搓得劉倩臉上一點都不舒服。
“怎麽啦小啞巴？跑這麽急是有什麽事嗎？”劉倩奶奶問小啞巴。
“我想起有東西忘帶給劉倩了，我給她準備的禮物呢，我得回去拿了送給她——奶奶等會兒見！”小啞巴朝奶奶擠了個笑，然後頭也不回地跑了。
小啞巴得早點給劉倩把退燒藥送過去，因為退燒藥也不是吃了就能見效的，聽劉倩的說法，小啞巴猜她肯定是不想讓奶奶擔心然後花錢買藥，所以才不告訴奶奶的，可發燒這種情況怎麽能拖？那體溫可不是說退就能自己退的。
跑回孤兒院偷偷拿出自己攢的錢，小啞巴在回劉倩家路上的藥店裏買了退燒藥，多餘的錢還買了些感冒藥。感冒藥嘛，常備著總比需要的時候沒有強。
但禮物也要臨時準備的，不然小啞巴怎麽瞞過劉倩奶奶？所以小啞巴就把自己閑暇時間在孤兒院房間裏跟姐姐學著做的一個小玩偶帶上了：一個毛線鉤織小烏龜。
那麽小一個烏龜，小啞巴還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呢。
小啞巴當真是把這小烏龜拿給劉倩奶奶看了的，藥都裝在不透明的布袋子裏，老人家只當還有其他小玩意兒就沒有多問了。
再回到劉倩家門口被領進屋，小啞巴先是趕緊督促劉倩把藥喝了。看著劉倩喝了藥，小啞巴才松了一大口氣。
看著小啞巴跑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劉倩的眼眶又紅了。
“怎麽了？藥很難喝嗎？”小啞巴又問。
劉倩搖頭，低聲道：“謝謝……”一開口，眼淚就嘩嘩直流。
“這有什麽啊——哎你別哭啊，我不會哄女孩子……”小啞巴又開始手足無措了。
“啊對——我跟奶奶說我跑回去給你拿禮物的！你看——”小啞巴從袋子裏摸出這小烏龜，拿到劉倩眼前晃了晃，“我自己勾的哦，送你。”他得意地笑了起來。
劉倩的眼淚止住了，她吸吸鼻子，接過小烏龜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都還是小啞巴自己拿記號筆塗出來的……
“咳，我當時犯懶……”小啞巴很尷尬。
“為什麽是烏龜啊？你祝我長命百歲啊？”劉倩抽泣著問小啞巴。
“這這這——”小啞巴總不能告訴劉倩是他隨手拿的一個吧？
“因為我們倆是——好‘龜’蜜！”簡直是信口雌黃。但“閨蜜”這個詞小啞巴真沒少聽院裏那些女孩子提起過。
小啞巴一把攬住了劉倩，稱兄道弟般地朝她豎起了大拇指。
劉倩思考了一會兒，居然信了小啞巴的胡言亂語……
“反正我肯定沒有別的意思——還是換個話題聊嘛～”小啞巴趕緊轉移了話題。
“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提起過的我那個朋友嗎？他前段時間來找我了。”小啞巴說的那個朋友就是姜河。
“終於來找你了？沒忘了你吧？”劉倩其實對姜河印象並不算好，因為她覺得姜河對小啞巴並沒有對上心。
“沒有，他一直記著我。”小啞巴是完全沒聽出來劉倩語氣裏的陰陽怪氣，反倒是笑得很憨。
“哎呦，你別被騙了，時間可是很厲害的東西，什麽都能沖淡。”劉倩說了一句。
“不會的，他來找我還跟我說他打算讓他父母領養我來著……”小啞巴的笑容慢慢凝固在了臉上。
“啊？難怪你這麽高興呢。”劉倩很是驚訝。
“能離開孤兒院也是一件好事吧——”
“我沒有答應他呀。”
“為什麽不答應他？你不是說他家很有錢條件非常好嗎？你去了他們家一定會過得比現在舒服多了。”劉倩非常不理解。
“對啊，就是因為他們家有錢，條件好，所以我才不想答應他的——我這種小孩子，去了也只會被嫌棄的吧……我更希望會有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領養我。如果可以的話，我更想就一個人這麽過下去。”小啞巴向劉倩道出了自己的心聲。
劉倩沈默了很久，不知道想起了些什麽東西。
“有時候，有些人雖然名義上撫養著你，但他們並不算你的‘家人’。‘家’可以是避風港，也可以是掀起風浪的地方。”
“……你是不是想起你爸爸了？”
“嗯，我希望你也能找到自己的落腳地，但不管在哪裏，都一定不會是在孤兒院的房間裏。”
劉倩朝小啞巴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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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啞巴坐在冰涼的地板上，靠著房間裏的落地窗，百無聊賴地望著孤兒院的大門口。
他這麽久以來的等待似乎終於有了回應，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那人似乎也心中有了感應般，竟然擡起頭隔老遠和小啞巴對上了視線。
心跳漏了一拍的感覺，小啞巴抽了幾口氣，轉身就跑下了樓。
還沒等姜河喊到門口的保安大叔，小啞巴已經先跑到大門口了。
兩個人就這樣隔著鐵欄桿，目不轉睛地望著對方。
“哇，我當你會不認識我了呢。”姜河先笑出了聲。
“你不也還記得自己有個朋友在孤兒院？”小啞巴反問姜河，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我沒開玩笑——我真的怕今天來找你你會生我氣，怪我這麽久沒有來找你玩。”姜河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那我也說實話，我確實很生氣你一直不來找我，今天見到你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生氣。”小啞巴實話實說。
“啊？我還以為你沒生氣……”姜河一時有些難堪。
“沒事，我不跟你撒氣——頂多回去了給你多畫幾副醜畫。”小啞巴嬉皮笑臉地說。
“你該不會私藏了好多我的醜畫吧？”姜河眼睛都瞪圓了。
“嘿嘿，你猜唄——哎！”小啞巴話還沒說完，就被飛來的一個皮球砸了身子，嚇得他叫了一嗓子。
“哈！砸到了！”不遠處的男孩子哄笑了起來。
“你還是快回樓上吧，我等門口的保安叔叔來了讓他給我開門進去找你。”姜河皺起了眉，很擔心小啞巴再在門口繼續待著會被其他孩子欺負。
小啞巴有點猶豫，看著姜河遲遲挪不動腳。
“怕什麽？我難不成專程跑一趟就只是看看你和你扒著鐵門聊幾句的？我不會走的。”姜河笑著哄小啞巴。
雖然被對方猜中了心思，但小啞巴還是嘴硬還了一句：“誰怕你走了——自以為是！”話音剛落，小啞巴就鬧脾氣跑了。
留姜河一個人還扒在鐵欄桿上笑。
……
“我要檢查你有沒有趁我不在就畫我醜畫！”
“切，隨便看，我心裏可沒鬼。”
兩個男孩在房間的沙發上坐著，姜河就看著這麽久以來小啞巴新畫的一幅又一幅畫，小啞巴無聊地倒躺在沙發上，兩條腿直接搭在了沙發靠背上，時不時擡起來晃幾下。
“這是畫的誰啊？”姜河拿起其中一幅在小啞巴眼前晃了晃。
畫的是一個小女孩和一位老奶奶一起站在路邊菜攤子後面。
是劉倩和她奶奶。
“新朋友和她奶奶。”小啞巴不假思索道。
“這是孤兒院外面的地方吧？你怎麽認識的？”姜河問小啞巴。
“啊，對——因為我以前經常被你帶出去玩嘛，所以你沒來的這麽長一段時間裏我就開始經常幫後廚阿姨出去買菜了。”小啞巴解釋道。
“哦，原來是出去買菜的時候認識的。”姜河點了點頭。
“我才不會和院裏這些人交朋友……”小啞巴小聲嘟囔了一句。
姜河笑笑，換了個話題繼續和小啞巴聊：“你想過離開這裏嗎？”
這個問題讓小啞巴一楞，望著姜何半天說不出話。
良久，在兩人的對視中，小啞巴開口回答道：“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讓你現在來想想呢？”
“不，不需要想。”
“為什麽要這麽說？”
“沒有人會想要領養一個像啞巴一樣無法交流的孩子。”
小啞巴已經見過很多孩子被不同夫婦領養帶走了，這些人，要麽是直接忽略了他，要麽是見到他後不滿意他過於沈默安靜的性子而選擇了離開。
小啞巴沒有想過自己會離開孤兒院，他或許……早就被束縛在了這一層樓。
“……但是你能跟我正常溝通，不是嗎？”姜河苦笑著。
“那是對你，”小啞巴嘆了口氣，“我相信你不會欺負我，也相信你同樣把我當很好的朋友。”
“我其實……”姜河咬著自己的下唇，猶豫著開口說，“和爸爸媽媽說了想把你領養回家的事……”
小啞巴驚訝不已，就光瞪著姜河。
“我……我也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爸爸媽媽說，如果你願意，他們並不介意……你知道的，我除了上學，放假還有各種補習班要上，所以都沒有時間來找你——但如果你也在我家，願意成我的‘家人’，我們就有更多的時間和機會見到彼此了。”起初姜河還有些不好意思，但說到後面，姜河就已經開始激動起來了。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以‘家人’的名義。”姜河握住了小啞巴的手。
片刻沈默後，小啞巴靜靜抽回了自己的手，調整了自己的坐姿端端正正地坐了起來。
“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想法。”小啞巴偏過頭去故意不看姜河。
“我知道，你只是單純把我當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你不願意嗎……？我們只是多了層關系！我還是會和現在一樣喜歡你，你也只是住的地方換了個環境！”姜河抓住小啞巴的手有點失落，但又很著急：小啞巴的態度並不是很明確，讓他實在琢磨不透。
“我的意思只是……我不知道你有這些想法，我也並不知道答應你意味著什麽，我已經一個人在四樓樓住習慣了。”小啞巴開口解釋著，把手抽了回來。
“……我們還是聊點別的話題吧？我覺得我需要時間考慮這個問題。”他朝姜河擠了個很勉強的微笑。
姜河低下了頭，兩人的氣氛在沈默中慢慢變得壓抑。
“因為我很怕我以後見到你的機會會越來越少了——我其實，在家裏過得也沒有那麽高興。”
姜河突然開口小聲說著，上前去抱住了小啞巴。
“媽媽太看重成績了，但是你知道，我是個愛玩的男孩子。”
“可凡事你認真過盡力了就好了呀。”
“但你知道被她用失望的眼神望著你是什麽感受嗎？”
姜河松開小啞巴，靜靜凝望著他。
“那種感覺就好像你是個非常沒用的孩子一樣。”
小啞巴一時語塞，不知道怎麽開口安慰姜河。
“我不太喜歡我學校的同學們，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家境很富裕的小孩，雖然經常一起玩，但是到底還是和他們處不來——他們都是恃寵而驕的孩子，目中無人，自以為是……我還是更喜歡和你這樣的男生一起玩，你願意聽我說話，尊重我的意願，什麽事都可以一起商量，還願意站在我的角度替我著想。”
“我想接你回家，因為我很早就把你當我的親兄弟了。”姜河苦笑了一下。
小啞巴的心臟怦怦亂跳，此刻覆雜的情緒，是他生來第一次感受到的：他很高興，因為姜河把他看得如此重要；他很害怕，因為他怕自己不知道姜河這樣重視；他很猶豫，因為他也很想陪著姜河一起長大，可他和姜河差距又那麽大……
“大人總覺得小孩子不會記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總覺得小孩子就是什麽都不懂只會懂事乖巧賣萌，”小啞巴終於開了口，“什麽天真無邪——”
“那種小孩子都是傻子。小孩子也只不過是不懂‘委婉’的意思。”
“就算我被你接回了家，什麽也改變不了，不是嗎？說不定我還反而會成你的負擔，平添一些擔心的事。”
“但是我肯定會一直在這裏，你想找我的時候我一定在這裏。”
“我可以跟你拉勾，保證我不會忘了你。”
小啞巴對姜河伸出小拇指，在片刻的猶豫後，姜河和小啞巴拉了勾，還印了大拇指。
“但是我還是想把你接回家……我想要個弟弟。”
“啊？能不能當你哥啊？”
“？”
“當弟弟多沒意思——哥哥都喜歡欺負弟弟。”
“嘿嘿，那你努力長長個子，比我高了我就讓你當哥哥。”
“……”
……
孤兒院的孩子一般來說是不會被允許單獨出去玩的，但小啞巴不太一樣：小啞巴從早到晚都呆在房間裏，足不出戶的反而讓院裏大人們擔心，所以小啞巴才會經常被叫出去幫忙買菜跑腿，只是想讓小啞巴多出點門，別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昨天小啞巴聽姜河說他又得有一段時間不能來院裏找小啞巴了：因為馬上過年了。
小啞巴對過年沒什麽想法，他是單純覺得是個該隆重慶祝的節日，至於高不高興，小啞巴也覺得沒有關系。
姜河不能陪自己玩了，他就想到了劉倩。
前些天出去買菜也是去的劉倩奶奶那裏買的，他還見到了奶奶身邊坐在桌子前邊哭邊寫作業的劉倩。
好可憐的。
今天小啞巴和院長說想出去玩，沒想到院長居然同意了，還囑咐他一定要註意安全，早點回來。
於是小啞巴就直接往劉倩奶奶的菜攤那邊去，了。
不知道劉倩的作業寫完沒有？小啞巴想到劉倩哭著寫作業的樣子，感覺十分好笑。
“哎呦，小啞巴今天又來買菜了嗎？”劉倩奶奶見到小啞巴依然是十分和藹慈愛地招呼他。
小啞巴乖乖搖頭，說：“奶奶，我來找劉倩玩。”
“哦？來找倩倩的呀？倩倩最近感冒了沒有出門，你要是想找她，就去家裏找她吧。”奶奶指著身後的舊樓說著。
劉倩奶奶擺的菜攤就在她們家樓下，她們家住在最頂層，天臺就是劉倩奶奶的菜棚，劉倩奶奶賣的菜不算多，但都是自己種的。
小啞巴爬了好幾層樓才來到劉倩家家門口，累得氣喘籲籲的。原地緩緩氣，小啞巴敲響了劉倩家的門。
“叩叩。”
等了一會兒，劉倩終於來開門了。
劉倩通紅的臉，讓小啞巴被嚇了一跳。
“小啞巴？你怎麽來了？”劉倩現在連說話鼻音都很重，語氣也很虛弱。
“你是不是發燒了啊？”小啞巴伸手直接去摸了劉倩的額頭——真挺燙的。
“嗯……好像是有點，不過休息一會兒應該就會降下去了吧……”劉倩邊說邊讓開身子示意小啞巴先進屋。
“你沒有吃退燒藥嗎？”小啞巴急忙問。
“退燒藥？家裏沒有呀——你別和我奶奶說啊，我今早上發燒都沒有告訴她，她知道了肯定會急得要死……”劉倩小聲地回答著。
“那我去幫你買。”小啞巴轉身就要走。
“哎——”劉倩拉住了小啞巴，“那，那我給你拿錢……”
“拿錢？你哪兒來的錢？你又不和奶奶說，你自己哪兒來的錢？”小啞巴疑惑地問。
“我……我可以偷偷拿點爸爸存家裏的的——”
“得了吧，就你爸，發現你偷拿了他錢他回來肯定會動手打你的。”
小啞巴剛說完，劉倩突然紅了眼眶，淚汪汪的眼睛看上去馬上就要哭了。
“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怕你這樣會給自己惹麻煩。”小啞巴連忙解釋道。
劉倩就是不說話。
“你別怕，在奶奶這裏買菜省了我很多錢，阿姨都給我當零花錢留著讓我下次出門給自己買點好吃的——我都攢著呢，買點退燒藥給你肯定夠的！”小啞巴手忙腳亂地安慰劉倩。
不過安慰似乎還起了反作用，劉倩的眼淚還是啪嗒啪嗒往下掉，她就跟小啞巴點頭，別的話也沒說。
“你是不是太難受了？你別哭啊，我、我現在就去給你拿錢買藥，馬上就回來！”小啞巴伸手去胡亂抹了把劉倩臉上的淚，然後匆匆忙忙地跑下樓了。
真的是亂抹的，一點都不溫柔，搓得劉倩臉上一點都不舒服。
“怎麽啦小啞巴？跑這麽急是有什麽事嗎？”劉倩奶奶問小啞巴。
“我想起有東西忘帶給劉倩了，我給她準備的禮物呢，我得回去拿了送給她——奶奶等會兒見！”小啞巴朝奶奶擠了個笑，然後頭也不回地跑了。
小啞巴得早點給劉倩把退燒藥送過去，因為退燒藥也不是吃了就能見效的，聽劉倩的說法，小啞巴猜她肯定是不想讓奶奶擔心然後花錢買藥，所以才不告訴奶奶的，可發燒這種情況怎麽能拖？那體溫可不是說退就能自己退的。
跑回孤兒院偷偷拿出自己攢的錢，小啞巴在回劉倩家路上的藥店裏買了退燒藥，多餘的錢還買了些感冒藥。感冒藥嘛，常備著總比需要的時候沒有強。
但禮物也要臨時準備的，不然小啞巴怎麽瞞過劉倩奶奶？所以小啞巴就把自己閑暇時間在孤兒院房間裏跟姐姐學著做的一個小玩偶帶上了：一個毛線鉤織小烏龜。
那麽小一個烏龜，小啞巴還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呢。
小啞巴當真是把這小烏龜拿給劉倩奶奶看了的，藥都裝在不透明的布袋子裏，老人家只當還有其他小玩意兒就沒有多問了。
再回到劉倩家門口被領進屋，小啞巴先是趕緊督促劉倩把藥喝了。看著劉倩喝了藥，小啞巴才松了一大口氣。
看著小啞巴跑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劉倩的眼眶又紅了。
“怎麽了？藥很難喝嗎？”小啞巴又問。
劉倩搖頭，低聲道：“謝謝……”一開口，眼淚就嘩嘩直流。
“這有什麽啊——哎你別哭啊，我不會哄女孩子……”小啞巴又開始手足無措了。
“啊對——我跟奶奶說我跑回去給你拿禮物的！你看——”小啞巴從袋子裏摸出這小烏龜，拿到劉倩眼前晃了晃，“我自己勾的哦，送你。”他得意地笑了起來。
劉倩的眼淚止住了，她吸吸鼻子，接過小烏龜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都還是小啞巴自己拿記號筆塗出來的……
“咳，我當時犯懶……”小啞巴很尷尬。
“為什麽是烏龜啊？你祝我長命百歲啊？”劉倩抽泣著問小啞巴。
“這這這——”小啞巴總不能告訴劉倩是他隨手拿的一個吧？
“因為我們倆是——好‘龜’蜜！”簡直是信口雌黃。但“閨蜜”這個詞小啞巴真沒少聽院裏那些女孩子提起過。
小啞巴一把攬住了劉倩，稱兄道弟般地朝她豎起了大拇指。
劉倩思考了一會兒，居然信了小啞巴的胡言亂語……
“反正我肯定沒有別的意思——還是換個話題聊嘛～”小啞巴趕緊轉移了話題。
“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提起過的我那個朋友嗎？他前段時間來找我了。”小啞巴說的那個朋友就是姜河。
“終於來找你了？沒忘了你吧？”劉倩其實對姜河印象並不算好，因為她覺得姜河對小啞巴並沒有對上心。
“沒有，他一直記著我。”小啞巴是完全沒聽出來劉倩語氣裏的陰陽怪氣，反倒是笑得很憨。
“哎呦，你別被騙了，時間可是很厲害的東西，什麽都能沖淡。”劉倩說了一句。
“不會的，他來找我還跟我說他打算讓他父母領養我來著……”小啞巴的笑容慢慢凝固在了臉上。
“啊？難怪你這麽高興呢。”劉倩很是驚訝。
“能離開孤兒院也是一件好事吧——”
“我沒有答應他呀。”
“為什麽不答應他？你不是說他家很有錢條件非常好嗎？你去了他們家一定會過得比現在舒服多了。”劉倩非常不理解。
“對啊，就是因為他們家有錢，條件好，所以我才不想答應他的——我這種小孩子，去了也只會被嫌棄的吧……我更希望會有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領養我。如果可以的話，我更想就一個人這麽過下去。”小啞巴向劉倩道出了自己的心聲。
劉倩沈默了很久，不知道想起了些什麽東西。
“有時候，有些人雖然名義上撫養著你，但他們並不算你的‘家人’。‘家’可以是避風港，也可以是掀起風浪的地方。”
“……你是不是想起你爸爸了？”
“嗯，我希望你也能找到自己的落腳地，但不管在哪裏，都一定不會是在孤兒院的房間裏。”
劉倩朝小啞巴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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